[《习坎文摘》第29期]教师与子女的关系是否问题多?和孩子咋相处?
作者/来源: 潘波(《新京报》记者)    发表: 2010-12-25 22:16:28    浏览: 5434 次
    七月初,《南方周末》发表的《父母皆祸害》一文在国内各大媒体引起轩然大波,文中有种说法,豆瓣网“父母皆祸害”小组7000余名成员中,“他们的父母多为小学老师”,虽然该说法后来被指为妄加推测,但“教师与子女之间的关系是否问题更多”这一提法却让很多人深思。广州知名心理咨询师武志红说,他在全国进行过上百场讲座,接触过形形色色的群体,他的直观感觉是,教师的精神面貌不如公务员、白领等其他群体。那么,精神面貌不佳的教师回到家庭时,将对亲子关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

  ■ 讲述

  理性上谅解,不代表忘记伤害

  李洋今年31岁了,她的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她从小生活在大学校园里的教工宿舍,周围都是教师、教授以及他们的孩子。李洋回忆说,在像学校、医院、军队这样相对封闭的居住环境中,身为教师的父母很容易将和其他同事之间的竞争延伸到下一代身上去,尤其是“孩子的学习”。

  “我母亲在学生中非常受欢迎,她面对她的学生时特别和蔼可亲,对我却特别凶,一点也不耐烦。后来她反思说,她当时压力很大,但是在学生面前又不能做任何有损师道尊严的事,到家以后,那些在工作中积蓄的疲惫、不满,一触到孩子的顽皮时,气就不打一处来,表现得特别简单粗暴。”

  李洋的爸爸脾气很差,在她小时候经常打她,而且完全是旧式教书先生的路数———用戒尺打手心,看似文明,却给李洋带来了长久的创伤。

  然而李洋曾最不能接受的不是体罚,而是父母总是在她想完成一件事时,第一时间上来泼一盆冷水,告诉她她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她已获得的成绩多么无足轻重。“觉得他们否定我,反对我,不理解我,觉得自己是完全孤立的,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废物。他们的完美主义让我变成一个事事苛求,让自己很辛苦的人。”

  当李洋成人后,努力学习心理学,成为一名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时,她的目的就是自救并救人。

  李洋第一次跟父母坦陈自己的痛苦,已经是在她大学毕业的那一年了。那时她出国的事儿黄了,工作也没着落,她觉得自己很没用,心情也不好。当她向爸爸表达自己的痛苦时,爸爸第一次走下了权威的台阶,向她讲述他也有过的喜怒哀乐。这场用成人方式进行的对话,成为了李洋和父母关系的分水岭。她试图去理解父母之前的“泼冷水”和否定,是担心自己走得不踏实,担心自己多走很多弯路。

  李洋坦言说这种理解很困难,因为身体是有记忆的,尽管在理性上李洋已经原谅了父母,但是过去和父母之间所遭遇的委屈、愤怒、伤害都记录在身体里,隐藏其中。

  ■ 对话

  不要对抗,要自己的生活

  记者:你觉得作为老师的小孩,是不是也要承受一些其他普通家庭小孩不用承受的东西?

  李洋:比如说对读书和知书达礼特别重视?还有对子女要求特别严格的那种控制欲?或者说相对来说他们比较“虚伪”,在家里和在外面表现得不怎么一样。爱比较自己的子女?我觉得这不仅仅是教师父母才有的。我觉得父母真正给我的东西是言传身教的,比如自省心,比如终生学习的态度。他们现在也会很反省当时对我的粗暴,现在就很尊重我。

  记者:你会不会担心,有一天自己成为母亲了,也会延续父母曾经的教育方式?

  李洋:我结婚后一直没有要孩子也有这方面的顾虑,害怕这种伤害的传递。我觉得自己的心理还没有梳理好。

  记者:有位现年30来岁的豆瓣成员为了反抗曾任她语文教师的母亲,在此后的分科、选专业、入党、谈恋爱、生子等各方面故意与母亲的意愿相违背,对于这种现象,你会有些过来人的建议吗?

  李洋:30岁后还这样叛逆,是因为之前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还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和父母连接在一起,不能真正开始自己的生活。

  你可以一生去证明自己是对的,别人是错的,但永远证明自己对的人往往不幸福。我想对她说一声,你活着不是为了证明父母是错的。

  ■ 观点

  当教师的父母更强调长官意志

  ● 武志红,著名心理学专家

  当下教育体制导致教师精神面貌不佳

  我在全国各地进行过上百场讲座,也专门给教师群体讲过课,个人觉得,老师的精神面貌不如公务员、白领等其他群体。大学老师比中小学老师好一些。我认为他们的精神面貌和目前的教育体制相关。

  在这个高压的教育体制下,“灌输”至关重要,尤其是意志的灌输———“你要听我的。”这一长官意志也被带到教师自己的家庭里。

  很显然,即便是内心充满矛盾、明白现在的教育有问题的老师,当他必须跟随主流意识去教学生时,也很难不在家庭里施行相同的教育政策。因为矛盾会产生痛苦,人不愿长期生活在矛盾中,这时候,人们更容易向强者认同,认同现行强大的体制,当自己只是这个庞大体制内的一颗螺丝钉时,就会将压力传导给孩子。

  教师父母习惯保持“说了算”的地位

  我的来访者中有一些人生活在巨大的焦虑中,而这种难以名状的焦虑是他们做教师的父母带给他们的。教师父母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就是要保证自己在家里“说了算”的地位。当父母认同了现行的教育体制,就会觉得自己有权利去要求孩子“学习成绩好”。这在教师家庭里相当普遍。

  这就像佛教里的一个故事,一个和尚要过河,他寻来一只船过河后,想到自己还要渡河,就一直将船背在身上,舍不得丢,最后累死了。“学习”这条船很好是没有错,但是父母像和尚一样忽略了一点,船不是你唯一的途径和工具,为了“学习”这条船,父母可能丢掉了孩子天真烂漫的童年。

  “我说了算”的权力游戏蔓延至家庭

  家庭是社会的缩影。整个社会都在玩“我说了算”的权力游戏,在学校里,最有学识的学者不如一位系主任,因为一切都是当官的“说了算”。每个老师成为这个巨大系统内微不足道的一分子时,他们不由自主地在学校里玩起了权力游戏,并无意识地将这场游戏的战场放到了家庭里。

  但是子女毕竟不是名利场上的角色。在名利场上,如果不是特别明确的上下级关系,不是离了上级就活不了,你总有施展种种办法对待对方的可能,而孩子在幼小期,他们在政治上没有与父母博弈的空间,只能被父母“说了算”。

  “我爱你,所以你要听我的。”这样一个集体无意识的爱的谎言非常常见:父母们用这个谎言控制孩子,老师们用这个谎言控制学生。

  好教育是为了孩子更好地离开自己

  身为子女,如果仅仅是为了反对父母而反对,或者因为叛逆而叛逆,那这样的叛逆也是没有灵魂的,比如父母希望你成绩好,而你故意成绩不好。只有当你的内心建立起来后,你不再受到父母的刺激,带着自我去跟父母打交道,比如父母希望你做一件事,你觉得自己想做,才会跟这件事有关。否则你和这件事无关。

  当父母不再是权力的支配者时,他们会痛苦,会觉得失去了控制,然而这会促使他们意识到孩子的独立性。好的教育是为了让孩子更好地离开自己独立生活,而非以一种病态的方式继续留在所谓的亲子关系中。

  (《新京报》2010年09月07日)